算界矩阵2025年11月18日 17:40消息，专访张晓晶：中国经济迈向科技驱动新范式，资本市场成战略棋眼。
在中国经济进入“十五五”发展新阶段的重要节点，资本市场正迎来历史性的转型机遇。
近日，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主任张晓晶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专访时指出，中国经济增长的逻辑正在发生深刻变化——从过去主要依靠银行信贷推动工业化的“上半场”，逐步转向以风险资本和创业投资体系支撑科技创新的“下半场”。 这一转变标志着中国经济正从传统的规模扩张模式，向更加注重质量与创新驱动的方向迈进。随着全球科技竞争日益激烈，资本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作用愈发关键，风险资本和创投体系的发展将成为推动高质量增长的重要引擎。这种转型不仅是经济结构优化的必然要求，也预示着未来经济增长动力的重新配置。
这一转变对资本市场提出了新的要求。张晓晶指出，科技创新具有高风险、高不确定性的特征，而资本市场在风险识别、风险定价与风险配置方面具备银行体系难以替代的优势。因此，做强资本市场，已成为推动科技突破、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关键所在。 在我看来，资本市场在支持科技创新中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相比传统金融机构，资本市场更能适应科技企业的成长路径和风险特征，通过多元化的融资渠道和灵活的退出机制，为创新提供持续动力。未来，如何进一步完善市场结构、提升服务效率，将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重要课题。
当前资本市场已具备持续向好的坚实基础。张晓晶分析指出，科技资产价值的重估空间、明确的金融稳定政策保障、中国市场的风险分散价值以及本土优质企业的成长红利等四大驱动力，正为市场提供持续动能，推动其稳步前行。 从当前市场表现来看，这些因素正在逐步显现成效。科技行业的持续创新和估值修复，反映出投资者对长期增长的信心；政策层面的稳定性和前瞻性，增强了市场参与者的预期；而中国市场在全球资产配置中的独特地位，也使其在波动中展现出较强的韧性。与此同时，一批具备核心竞争力的企业不断积累发展势能，为资本市场提供了坚实的支撑。这些积极信号表明，市场的向上趋势并非短期波动，而是建立在深层次结构优化与基本面改善之上的长期趋势。
与此同时，资本市场仍需肩负“顶天立地”的双重任务：一方面要助力科技创新实现突破性发展，另一方面要切实服务民生改善。张晓晶表示，增强投资者获得感的核心在于基础制度的全面优化，涵盖企业“画像”机制的完善、信息披露的强化、市场进出机制的健全以及投资回报体系的进一步完善等多方面的措施。
值得关注的是，资本市场对科技创新的支持正在持续加强。近期，摩尔线程和沐曦股份相继获得证监会同意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并在科创板上市的注册申请。其中，摩尔线程的科创板IPO于2025年6月30日被受理，从受理到首发过会仅用了88天，显示出审核效率的显著提升。与此同时，宇树科技也已完成IPO辅导验收，整个辅导期不到4个月，反映出企业筹备上市进程的加快。 从这些案例可以看出，资本市场在服务科技企业方面正变得更加高效和灵活，有助于推动更多高科技企业快速进入资本市场，进一步激发创新活力。这种节奏的加快，不仅体现了监管层对科技创新企业的重视，也为市场注入了更多信心。
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主任张晓晶
四大动能曝光，A股长期底气在这里
《21世纪》：如何看待资本市场在未来发展中的作用？
张晓晶：资本市场在中国经济发展中的作用将更加显著。我们可以将中国经济增长的推动力看作“两个半场”。
“上半场”主要依靠银行体系，将大量居民储蓄有效地转化为投资，这方面我们已经取得了显著成效。“下半场”则需要通过资本市场来识别风险、评估风险，从而实现风险的管理与收益的获取。目前，这一阶段才刚刚开始，仍有巨大的发展潜力，也是未来发展的重点方向。
如何理解资本市场对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性？如今，时代主题已经发生转变——我们迈入了以科技自立自强为核心的创新时代。工业时代的核心在于资源配置，科技时代的核心在于风险配置。高风险、高不确定性是科技创新的基本特征，而资本市场在风险定价、风险管理以及风险—收益匹配机制上具有天然优势，这是银行体系无法替代的。
因此，要在未来实现科技突破、推动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必须进一步做强资本市场。这正是“下半场”发展的关键所在。 我认为，资本市场作为资源配置的核心平台，在支持科技创新和产业升级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只有通过健全的市场机制和有效的制度保障，才能为新兴产业发展提供持续动力。当前，随着经济结构不断优化，资本市场的角色将更加突出，成为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引擎。
一个值得关注的数据是，在“十五五”规划建议中，“金融”被直接提及了17次，与金融密切相关的“安全”“科技”“风险”出现的频率也很高，分别达到57次、46次和16次，这足以说明金融在国家发展中所占的重要地位。
《21世纪》：支撑资本市场持续向好的新动能有哪些？
张晓晶：我认为，目前有四组关键动力，正在为资本市场提供稳固且持续的支撑。
第一，科技资产的价值仍存在重新评估的空间。目前，中国科技板块整体仍处于价值相对较低的区间，估值具备明显优势。随着对外开放的不断深入，更多国际资本的涌入将为此次价值重估提供持续推动力。
第二，金融稳定拥有明确的政策支撑。央行实施货币政策与宏观审慎政策双支柱框架，其中宏观审慎政策专门用于防范系统性风险，并在必要时提供充足的流动性。近期，央行也明确表示将完善宏观审慎管理、创新政策工具，这进一步增强了市场对金融稳定的信心。 从当前政策走向来看，宏观审慎框架的持续优化有助于提升金融体系的韧性和抗风险能力。在经济环境复杂多变的背景下，这种制度安排显得尤为重要。政策的稳定性与前瞻性，为市场提供了更清晰的预期，也有助于维护整体金融秩序的平稳运行。
第三，中国市场展现出独特的风险分散价值。随着中国在关键领域自主能力的持续提升，国内大循环的基础日益稳固，中国经济周期与主要发达经济体的节奏不再完全一致。这使得中国市场在全球资产配置中能够有效对冲外部波动，成为国际资本进行风险分散的重要选择。 我认为，这种独立性和稳定性是中国经济长期发展的结果，也反映了其在全球经济格局中的地位不断上升。对于投资者而言，中国市场不仅提供了增长机会，更在复杂多变的国际环境中承担起“稳定器”的角色。
第四，优质企业的成长红利正在向本土市场集中。国内正不断涌现一批具有长期发展潜力的优秀企业，它们所带来的长期收益越来越多地被国内投资者所获得，这显著提升了资本市场的内在吸引力和稳定性。
总体来看，这四组动能共同构筑了中国资本市场长期向好的坚实基础，并为市场注入持续发展的深层动力。从当前的市场表现来看，这些支撑力量不仅体现了政策层面的积极引导，也反映了经济基本面的稳步改善。资本市场的健康发展离不开制度建设、投资者结构优化、对外开放深化以及科技创新的推动，这些因素相辅相成，构成了市场稳定前行的重要保障。
《21世纪》：如何构建更有利于科技企业的资本市场环境？
张晓晶：打造对科技企业更具包容性的资本市场环境，需从理念认知、估值方法、制度设计与投资者结构等多方面系统推进。
首先，推动理念的转变，正确认识风险与收益之间的关系。当前金融体系在风险识别、评估和配置方面仍存在不足，其中一个原因在于对企业价值的判断主要依赖于其历史积累和过往表现，而非着眼于未来发展。科技金融具有功能性和盈利性双重属性，不能因为强调功能性而忽略盈利性。应当意识到，金融支持高风险的创新活动需要合理的回报机制，这是资本市场支持科技研发的重要基础。
其次，在数字化与智能化快速发展的背景下，科技企业的核心价值日益体现在知识产权、数据和算法等无形资产上，传统的以盈利或有形资产为基础的估值方法已难以适应新形势。特别是部分中国企业在技术领域处于全球领先地位，缺乏国际可比对象，这更促使估值体系从单纯的盈利对标转向专业化的知识产权评估。可以参考美国、香港等成熟市场的经验，加快构建由专业团队参与的无形资产定价与评估机制。
再者，引导“耐心资本”入市，优化投资者结构。 科技创新具有投入大、周期长、不确定性高的特点，需要更多能够长期陪伴的耐心资本。应积极引导保险资金、养老金等机构投资者入市，并通过投资者分层管理，避免风险承受能力较弱的普通投资者盲目参与高风险板块，从而构建既能支持颠覆性创新、又能有效保护投资者的市场生态。
与此同时，坚持高质量的信息披露，夯实市场信任的根基。包容并不意味着放松对披露的要求。市场真正担心的并非企业暂时的亏损，而是信息不透明、盈利来源不明。只要企业的技术进步扎实、关键数据公开、发展路线清晰可验证，即便尚未实现盈利，也能赢得市场的认可。因此，必须严守信息披露的底线，这不仅是保护投资者权益的核心，也是防止市场非理性波动和“造神—毁神”循环的关键。
《21世纪》：如何看待科技与消费的“双轮驱动”关系？
张晓晶：科技已成为当前最优先的发展方向，但这并不意味着经济增长仅依赖科技这一条主线。消费在中国经济中依然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与科技共同构成了推动长期增长的“双轮驱动”格局。在当前经济转型的关键阶段，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从国民经济循环的视角来看，科技与消费各自承担着不同的职能：科技主要集中在供给侧，关系到产业链的安全、稳定和韧性，其发展需要较长的周期；而消费作为需求侧的关键部分，对政策刺激的反应更为迅速，能够较快地转化为经济推动力。两者并不是相互替代的关系，而是彼此促进的有机统一体。
在这一框架下，资本市场可通过两大路径发挥关键的支持作用。从当前的发展趋势来看，资本市场的稳定与高效运行对于推动经济结构优化和产业升级具有重要意义。尤其是在政策引导与市场机制协同发力的背景下，资本市场的作用愈发凸显。其不仅为企业发展提供融资渠道，也在资源配置、风险分散等方面展现出强大功能。未来，如何进一步完善市场机制、提升服务实体经济的能力，将是资本市场持续发展的关键所在。
其一，增强居民消费水平。通过提高居民财产性收入在整体收入中的占比，资本市场能够直接拓展居民消费的可支配空间，为内需扩大奠定基础支撑。
其二，优化消费供给结构，资本市场可引导资源流向服务消费和品质消费等新兴领域，支持拥有创新能力和品牌优势的消费类企业通过上市融资获取发展动力，推动供给体系持续升级，从而更有效地满足日益变化的消费需求。
需要指出的是，当前消费的内在动力和可持续性仍需进一步增强。仅依靠资本市场单一渠道难以充分释放消费潜力，仍需在就业、收入分配改革等多方面协同推进制度安排，系统性提升居民的消费意愿和能力，从而实现科技与消费在更高水平上的动态平衡与良性互动。
《21世纪》：资本市场如何在融资与投资之间找到平衡，从而更好地服务普通投资者？
张晓晶：要让普通投资者真正从资本市场中获益，核心在于加强市场的基础制度建设，推动形成融资功能与投资功能协同发展的良好生态，实现市场各参与方的良性互动。 我认为，只有在制度完善、监管有力、信息透明的基础上，市场才能真正发挥其资源配置和价值发现的作用。当前，随着注册制改革的深入推进，市场正在逐步向更加市场化、法治化的方向迈进。但与此同时，投资者保护机制仍需进一步健全，尤其是对中小投资者权益的保障，应成为制度建设的重要着力点。唯有如此，资本市场才能真正成为广大投资者分享经济增长成果的平台。
资本市场不仅承担着推动科技创新的“顶天”任务，也肩负着服务民生福祉的“立地”职责——即通过促进居民财产性收入的提升，让广大投资者能够公平地分享经济发展的成果和企业成长的收益。
过去，由于许多优质企业选择在境外上市，其成长带来的收益主要被国际资本和海外投资者所获取。目前，随着越来越多具有长期价值的优秀企业在国内资本市场落地生根，我们已具备条件将更多发展成果留在国内，使国内投资者受益。
然而现实中，许多投资者在A股市场中获利困难，这不能仅仅归咎于散户的非理性行为，更根本的原因在于市场机制仍不够健全。上市公司整体质量差异较大、信息披露不够充分、监管执行力度不足等问题，客观上增加了普通投资者面临的风险，使其承担了本可以规避的损失。
因此，根本出路在于持续完善市场基础制度、提升运行透明度与监管有效性，推动投融资功能真正实现动态平衡。唯有如此，才能构建起规范、透明、开放、有活力、有韧性的资本市场，为普通投资者创造稳定、可持续的回报机制，最终实现“让老百姓有获得感”这一根本目标。
《21世纪》：如何增强普通投资者的获得感？
张晓晶：为营造健康、充满活力的资本市场环境，切实增强投资者的获得感，需在制度层面开展系统性建设与优化。具体来说，应围绕以下五大策略统筹推进。
策略一，加强信息披露机制，完善企业综合画像。在规范财务信息披露的基础上，倡导企业公开行业动态、技术发展等非结构化内容。可运用监管科技手段，借助企业“画像”提升风险预警能力，同时发挥媒体的监督职能，形成多元协同的信息披露生态系统。
需要注意的是，企业“画像”交由企业自主披露的客观性较难保证，监管可以考虑牵头成立相关监测团队，以更为全面地了解企业最新真实动态。
策略二，健全市场进出机制，从源头保障资产质量。严格上市准入（这和“对科创企业的包容”并不矛盾），确保优质企业进入市场；同时畅通退市渠道，及时清出缺乏持续经营能力的企业，实现资源的动态优化配置。
策略三，完善投资回报体系，提升投资者的实际收益水平。鼓励上市公司制定持续、稳定的分红制度，同时加强对股份回购行为的规范，确保投资者在股价波动中依然能够获得实际回报。
策略四，加强监管执法力度，坚决维护市场正常秩序。对财务造假、内幕交易等违法行为坚持“零容忍”态度，加大处罚力度，增强警示作用，切实保障投资者的合法权益。
策略五，畅通投资者维权渠道，构建全方位保护体系。完善证券纠纷代表人诉讼、先行赔付等机制，降低投资者维权成本，确保权益受损时能够获得有效救济。
通过相关制度的协同推进，有助于形成融资功能与投资功能相协调的市场生态，从而推动投资者获得感和市场整体健康度的同步提升。 我认为，当前市场的发展方向正逐步从规模扩张转向质量提升，强调融资与投资的平衡是构建稳定、可持续市场的关键。只有在保护投资者权益的基础上，才能真正激发市场的活力与韧性，实现长期健康发展。
《21世纪》：“十五五”规划建议将“开放”放在更突出的位置，如何理解资本市场开放的重要性？
张晓晶：在“十五五”规划建议将“开放”置于更突出位置的背景下，资本市场开放的重要性体现在其对市场生态优化与竞争力提升的关键作用。
过去，我们主要从服务国内企业、特别是高科技企业融资的角度来审视资本市场，重点在于推动本土企业的成长与发展。然而，一个真正健康且充满活力的资本市场，不仅需要培育内部力量，还应积极吸引国际优质企业和资本，打造开放、多元的竞争格局。
提高上市公司质量、吸引更多真正具备成长潜力的企业，需要保持开放和包容的态度。资本市场开放同样具有重要意义。在这一过程中，应持续优化市场环境，增强制度的灵活性与包容性，为优质企业创造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同时，也要注重风险防控，确保市场在有序发展中实现高质量运行。
引入全球领先的企业在华发展，有助于增强行业竞争，提高市场整体运行效率，推动国内上市公司持续改善治理结构和提升核心竞争力。同时，这也为国内投资者提供了参与国际高科技企业成长机遇，拓展收益渠道，优化资产配置结构。
这种更高层次的开放，不仅不会阻碍本土科技的进步，反而能够推动“以开放促改革、以竞争促创新”的良性机制，为实现科技自立自强奠定更加稳固的市场基础和制度保障。
《21世纪》：如何在防范风险的同时，推进资本市场高水平开放？
张晓晶：当前社会对进一步开放存在一些担忧，例如外资“套现”或资本外流带来的风险。这些顾虑在初期发展阶段具有一定合理性，但随着市场的不断成熟，我们必须以更加开阔的视野推进开放进程，并在制度层面建立起与之相适应的保障机制。
开放的关键前提在于资本市场能够健康、稳定且具有吸引力。虽然具体点位并非唯一衡量标准，但如果市场长期缺乏投资回报，无论是优质企业还是投资者都可能选择退出。因此，制度建设仍是推动开放的重要基础。只有在稳定、透明，并且既能盈利又能融资的市场环境中，开放才具备真正的现实意义。 在我看来，资本市场的发展不能只追求速度，更要注重质量与可持续性。一个健康的市场不仅需要吸引资金流入，更需要为参与者提供可预期的回报和保障。制度的完善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基础，也是确保开放成果落地的关键。
未来更高水平的开放，需要在现有制度基础上进一步放宽规则。当前的开放模式更多依赖于通道式安排，例如合格境外投资者（QFII）等机制，这是在资本账户尚未完全放开的情况下，实现“既想开放又要管得住”的一种折中策略。然而，资本账户的限制仍然是进一步扩大开放的重要制约因素，必须认真研究并逐步突破。 从制度设计的角度看，未来的开放不仅要在政策层面持续优化，更需要在制度框架上做出实质性调整。只有打破资本账户的天花板，才能真正实现更高层次的金融开放和国际化。这一过程既需要审慎评估风险，也需要在稳定与开放之间找到平衡点。
需要明确的是，开放并不意味着降低监管力度。相反，它更加强调市场化和法治化的保障措施，确保所有市场主体在统一的规则下实现公平竞争。只有在制度基础牢固、监管能力充足的前提下，我们才能稳步推进更高层次、更广范围的资本市场开放。
